文／张卫民（张张）
在我孩提时，电影对于农村人来说，无疑是稀缺资源。平均一两个月能看一场露天电影就算不错了。为了看电影，有时常常要跑几里、十几里路。寒天冻手冻脚，夏天蚊虫叮咬，有时还会遭雨，有时突发停电或机械故障，好不容易盼来的电影看不上，本该是精神享受的美事，常常变成郁闷或遭罪的闹心事。即使这样，只要听说哪里放电影，还是乐此不疲地跑去看。对于六七十年代闭塞的乡村来说，电影能让人们感知外面的世界。因为那时乡村放电影，在放映正片之前，常常要放一个20分钟左右的新闻短片，人们习惯称之为“假影”。正是这个“假影”，在客观上起到了宣传政策、传播文化、普及科学和统一思想的作用。
电影在本村本队放映，因靠得近，能安心吃晚饭，然后搬个板凳坐着看。若是在外村，断然是不会带凳子去的，路途劳累不说，关键是带了也白带，因为赶到那里，当地人或坐或站已经挤满，迟到的只有在外围看的份。实在看不到，爬草垛、趴窗户、骑墙头、攀树杈，囧是囧了点，但没人嘲笑，只缘那是露天电影场再平常不过的一道风景。穷尽所有办法仍然看不到怎么办？干脆转到影幕背面看。好处是那里不会人挤人，也不会有人遮挡视线。弊端就多了，影幕画面模糊，若是拍摄年代已久的老电影，影幕上雪花闪闪，有时还会断片，得等放映员慢慢修剪连接，没有足够的耐心，怕是坚持看不下来的。还有让人挠头的，字幕都是反的，直接影响对电影的同步理解。人也都是左撇子，有时明明听到台词说“快，大家快往左边跑”，却看到画面上的人“二杆子”似的直往右边奔，惹得观影者阵阵傻笑。别扭归别扭，毕竟过了把看电影的瘾。
我最爱看战争和戏曲题材的电影，那时十来岁，记忆力特好，看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第二天上学路上，我一路走一路唱，发小们惊羡不已，“十八相送”的戏，现今基本还能唱下来。《天仙配》、《红楼梦》也是我的最爱。有一次学校晚自习，我们十多个同学溜出校门去看《红楼梦》，周末班级开故事会，轮到我时，我就讲了《红楼梦》的故事，一口气讲了半个多小时，期间或背或唱了十几段歌词，听得没敢去看电影的同学们如醉如痴，那天罚我站黑板的女老师走过来亲切地摸了摸我的头，这一幕像刀刻一样留在我的记忆里。
为看电影弄出笑话或闯出纰漏来是不奇怪的。一次晚饭后，父亲让我去给秧田放水，就是将自家水稻田挖个口子，让水流进来。我摸着黑在田埂上挖了个缺口后，蹲下身子试探水往田里流时，突然听到邻村有放电影的喇叭声响，不禁心动起来，把锹一放，寻声便跑了过去。等看完电影回来，父亲气呼呼地拿着树条在田头等我。原来，上游灌溉渠停止供水后，我家秧田放进去的水，连同父亲下午施下去的肥料，随着渠里水位下降回流得一干二净。
对少年和儿童来说，看电影的开心程度不亚于过年，但就是胆小，生怕一个人走夜路。电影快放完时，大人们、远道的人们，还有怕拥挤的人们，便会早早离场，而我总是要贪婪地看完片尾的演职员表等所有字幕介绍，直到偌大的影幕上出现“完”、“剧终”或“再见”时，才依依不舍地挪动脚步，因而常在回家的夜路上落单。有一回风很大，河边两米多高的芦苇在暗淡的夜色中此起彼伏，发出“呼啦、呼啦”骇人的声响，一旁的棉田里，朵朵棉桃吐着白舌，泛着瘆人的光，想起大人们讲过的鬼故事，不禁头皮发麻，胸口突突地跳，万般无奈，只有咬咬牙，高一脚低一脚地踩在狭窄的路上，头也不回地往家狂奔。
印象最深的是去邻村看电影《车轮滚滚》，电影场设在废弃的大队部，不大的操场三面是河，只有一条道路可供进出。电影散场时，犹如饲养场里的鸭群出栏，在出口处蜂拥成一团，不时有小孩和妇女被挤撞和踩疼的呼喊，至少有七八个人“扑通、扑通”被挤掉进河里。尽管这样，下次放映队来时，人们依旧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管手里有什么活计，往下一放便走。那时人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有的人过了两三天还能从放映场地捡回自己挤丢的鞋帽等物品。
以前露天电影放映都是发电机发电，电影胶片缠了几大盘装在铁箱中，十分笨重，到僻远乡村放映，车载人推相当不便。后来，乡村通了电，放电影省事了，频率也高了。村民家里办喜事，也常常会放一场电影，让乡邻沾沾喜气，图个乐呵。
到了八十年代，改革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乡镇陆续建起了豪华的电影院。我和爱人第一次单独见面，就是在她上班的那个小镇的电影院，影院门口能买来吃的东西，只有或青或红的水萝卜，爱人到现在还心有不甘，说我用一个水萝卜就骗到了她。渐渐地，卡式录像带、CD、VCD得以普及，尤其是九十年代，彩电和电脑进入寻常百姓家，还有星罗棋布的歌厅、舞厅、书屋和文化活动室，人们的文化生活不断丰富。2000年后，网络覆盖城市乡村，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在高质量的平板电脑和液晶电视上尽情享受高科技制作的电影带来的快感。但要说看电影的感觉，还是影院给人的体验与众不同。于是，装潢考究、设备先进的高档影院雨后春笋般涌现。讲究一些的酒吧、茶楼，甚至是浴城，也纷纷开设了相当有品味的放映室，精彩大片一个接一个地放，让人过足瘾。最受青睐，也最为刺激的是看3D电影，让观众身临其境，融入剧中，这样的视觉盛宴，就是一个字----“爽”。现在的影院不仅环境好，服务也好，茶水、水果和点心，都是免费供应。在我们县城就有数不清的影院，住豪华复式楼或别墅的人家还设有家庭影院和K歌室，遥控一摁，看啥有啥。
从看露天电影到多途径观影，从胶片剪辑到数字化制作，从拍摄简单的新闻记录片、故事片，到注重编、导、演、音、画并跻身国际顶级影坛，从扳着手指头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看露天电影，到电影进入亿万百姓家，像电影蒙太奇般切换、变化的一步步，呈印证了社会进步的点点滴滴和祖国富强的日新月异，那些蒙上时间之尘的时代影像，见证着昨天，也印证着今天，不由让人感喟，我们逢上了新时代，过上了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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